唯一的水果

忠孝仁义

 

 

昀晨,黑金大劫案 张罗/夕晖往事 晨一碗。拉一下A线张罗和小碗,写点帮派往事,张罗第一视角

 

 

 

 

阿碗现在住在我这。

那时候我跟着小鹏哥干活,手里只有一间酒吧归我们管,那天阿碗在店里挨打,小鹏哥把闹事的人赶走,手里拿着那个我们常带去钓鱼的折叠马扎,在店门口的门框上砸了砸,威胁他们不能再来。

我把阿碗留住,看着他满头满脸的伤,觉得实在可怜,照顾了一下伤口。晨一碗睁大眼睛看着我拿着红药水的手,表情瑟缩了一下,不可置信一样地看着我。他手里拎着晚上要吃的盒饭,全都撒在装饭盒的塑料袋里,米粒和菜苔都散了出去,现在已经不能再吃,身上又穿着比他身子大上一圈的衣服,头发还有点长长的,难怪被一群阿飞盯上。我问他叫什么,又自我介绍,问他要不要在我家暂住一晚上,阿碗小幅度地点点头,眨着眼睛看着我。

后来他坦白告诉我说他没有爸爸,妈妈走了,现在住在本来那个居民楼的地下室,还是前房东看他可怜才让他住的,阿碗就坐在我的单人扶手沙发里很可怜地看着我,我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,给了他一罐,阿碗就把那个冰凉凉的易拉罐握在手里不说话,他用一言不发的方法逼了我一会,最终让我妥协了,我说:你就住在我这吧。

我又说,但是语气柔和了一点,因为他总是看上去像是受了惊吓:把啤酒放到桌上吧,用手捂着一会都温了。 

白天的时候我去小鹏哥的鱼摊帮活,每天六点就出门,下午的时候回家,偶尔回到屋里的时候发现晨一碗不在家里。我不知道阿碗会去哪,他平时应该会在附近找点活计,跑跑腿,或是跟着帮派做小小古惑仔,帮忙拿拿砍刀什么的,但我没过问过,因为不太在意。小碗那个时候可能才十几岁,身上瘦得不行,估计也没有大哥愿意让他跟。我坐在鱼贩桌子后面的矮小板凳上,看着小鹏哥忙活,小鹏哥不工作的时候就卷着那本孙子兵法看,我在一旁算账,来客人的时候我就站起来帮忙装袋,用手捻开几个粘在一起的塑料袋,给人装已经切好腌好的鱼块。小鹏哥拿刀切鱼时候刀刃和案板发出钝钝的响声,河鱼血肉的碎片有时候会飞到我的脸上。

有的时候我想象着我们不仅只拥有一个鱼摊、一间酒吧,而是拥有更多的东西,这样就能改变夕晖市的格局,不让帮派继续纠缠着平民百姓不放。我把这种劫富济贫的梦想和小鹏哥说过,但他不动声色。那天我又在想这个梦想,还有住在我的出租屋里的小碗,鱼头被砍下来的时候,我坐在马扎上仰头看着小鹏哥开口,我问: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?我说的意思是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菜市场,这个入口被停车场挡住的半地下的菜市场,呼吸的时候只有鱼腥味充满鼻腔,小鹏哥在刮鱼鳞,他大概会错了意,沉声对我说,我们不会离开的。

回到家里的时候,桌子上摆了一桌菜,我走过去看,一盘酱牛肉,上面切了蒜末浇了调料汁,一盘炒苦瓜,两碗米饭,阿碗趴在饭桌上睡着了,我想拽着他的耳朵把他拽起来,看到他身上还围着我放在厨房里很久没用过的围裙,突然停了手。

我说:小碗,醒醒。吃晚饭。

那是他住进这的第二个晚上,从那天开始,我每天都会在打开家门之前猜想饭桌上今天摆着哪几样饭菜。

 

 

房东问起来我为什么家里多住了一个人。房东姓贾,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轻人,出门的时候总爱穿人字拖,把烟别在耳朵后面。

我说,你少管我的事,多住一个人碍着交你房租了?

本来和他没多熟,但是我和房东的关系后来变得很近,因为小鹏哥的朋友来收他的保护费,被我打了个哈哈拢过去了,从此房租给我打了折,也经常把我叫去他们家吃饭。我们的房间很小,挨得很近,我住在房东自己住的房间那一层。

一碗问过我房东的事,那天他在家熬了点汤,给房东也送了一点,可能是这样,所以有了交集,我设想着小碗每天没事就住在家里的样子,感觉很可爱,像是我捡了一只流浪猫。

他问我的那天刚好是小鹏哥在谈酒吧一条街的事情的那段时间,我总是有点魂不守舍,觉得我们终于要发达了,好像人生迎来了拐点一样,有点亢奋,有点茫然,但每天回到家里,看到晨一碗坐在屋里,做了晚饭,等我回家,就又觉得一切都很幻灭,好像生活本是一件再平淡不过的事,这种反差着实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。

我说:他是我朋友。

晨一碗问:阿罗哥,你到底是做什么的?

我看了他一眼,很奇怪他问这个是为什么,又想到房东和他的保护费,突然又明白过来。我说,我和小鹏哥是朋友,你还没见过他,但是我们共同开了一间鱼铺,还有一间酒吧。

阿碗说:房东说你是罗宾汉。

他语气很认真,所以把我逗笑了,我嗔他:什么罗宾汉?

阿碗说:他说你会帮助穷人,然后打劫富人。

他自己说到一半也开始笑。那天晚上晨一碗做了一锅鲫鱼,是我从小鹏哥的铺子上偷着拿走的一条鱼。我可以从店里拿东西走,从第一天我们把摊子支在菜市场的那一天就已经约定俗成的事,但是那一次偏要偷偷摸摸。豆腐鲫鱼炖在一起,他一边用筷子夹鱼,稳稳地放到我的米饭上,一边说着鱼刺很多的事,好像已经忘了刚才问我了什么。

 

 

那时候小鹏哥是我生活中唯一的指领,他说要干什么,我就会去干什么。一碗问我为什么,他问这个话的那天我挂彩回家,脸上身上都挨了揍,到处都是还未形成淤青的肿胀。

如果任何一个人问我为什么要跟随小鹏哥,我都会说这是因为兄弟义气大过天,如果没有小鹏哥,我会早在那个七岁的寒冷天气中冻死。但是阿碗问我的时候,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。

进门的时候一碗看到我就小声惊呼了一声,蹿起来拉着我在沙发里坐下,我家只有单人沙发一张,沙发罩上的补丁都是我歪歪斜斜着一针一针缝上去的,布已经谢了,摸起来薄并软,一碗把我安顿下来,又靠过来伸手去摸我的伤口,我躲了一下,他就冲我皱眉毛。翻箱倒柜地找了药,绷带(根本没有用,因为身上没破皮,拿棍子打的架还不至于见血,我说他没常识,他就委屈地看我一眼),还有一罐从冰箱里掏出来的冰啤酒。单人沙发坐不下两个人,他跪在我前面,直着身子笨拙地在我的脸上涂了涂,不得要领,弄得更痛,我把他的手打掉,让他去干别的,我自己掀起上衣照顾肋骨下的一处淤青。他只好走了,走之前还不放心地瞧了我很多眼,看得我觉得好笑。平时这样的情况我都只会拿冰块敷一敷作罢,但他要小题大做我也只好承情地照顾一下自己。

我看着阿碗在冰箱和厨房之间往返着,我也没说话,心里知道他想照顾我,又觉得没辙,只会给我做晚饭吃,觉得他可爱,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说。过了一会他坐在地上剥着一些豆荚,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要给我做饭吃,米饭已经煮上了,但家里根本没有多少菜,青菜早已因为没人在家吃饭而蔫了,我嗤笑一下让他作罢,自己上一边待着去,但他伸手够来了桌子上放着的冰啤酒罐,膝行了几步,蹭到我旁边,然后跪起身子把冰冰的易拉罐外壁贴在我肿胀的侧脸上。他说,阿罗,为什么要为小鹏哥而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?我看着一碗睁圆的眼睛,想要摇头,又想要反驳他,沉默了很一会之后,我只是对他笑了一下。一碗没看懂我什么意思,赌气地把啤酒往我手里一放,站起身往厨房去走。我提高声音说你少管我的事,一碗没理我,抽油烟机的嗡鸣声随后响起,我觉得一切都很安全,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,好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。

 

 

所以当我们之间照顾的身份互换又互换的时候,我总是感觉呼吸一滞,甚至变得有点不知所措。

一碗最早找我讨要白粉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,像是在得到答案前就预估到了拒绝的答案,但还是要问我这么一句。

那天夕晖市下了很大的雨,我们那天说要出门去吃饭,站在平房房檐下面躲雨,雨水斜斜地打在裤脚上,我听到他说什么了,但是让他重复一遍,雨声和机车从眼前飞驰而过的声音几乎盖住了他的声音。

他接着说,声音轻轻的,在雨天微凉的空气里有点发抖:没有别人能帮我了,阿罗。他凑过来了一点,他那件便宜的长袖外套在动作之间发出布料的摩擦声,我感觉着他的体温在空气冰冷的雨天靠过来,他低下头让我看上面因为撞墙而撞出的撞击伤口,我犹豫了很久,才把手掌贴上去,肿胀的地方已经不再滚烫了,我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,又去看他手与胳膊上有没有别的伤口,他不答。我没有看他,缓缓地意识到他第一次找我要白粉的时候,早就不是他第一次碰白粉。这件事对我来说熟悉不过,但是真正落在小碗的身上的时候,突然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,我琢磨着他过去是如何拿到那些已经被他吸尽的白粉,以及那些我从未想要去窥得的那些时间里,小碗究竟在做些什么。

我觉得他确实是猫一只,有时候甩甩尾巴就走了,我连影子都看不到。

我麻木地开口,说:突然想不起来我们此时此刻在这要做什么了。

一碗语气郑重且缓慢:我们要等雨停。

我问:雨停了之后呢?

他顿了很久才说:我们去吃晚饭。

那个时候小鹏哥辗转了一个又一个帮派,已经开始做诈骗生意的时候,我开始想要脱身,但是发现我动弹不得,跟了那么久的大哥没办法离开,离开就是天打雷劈天崩地裂,你不管仁不管义坏了规矩。那天回到家里,我抓着晨一碗的手,对他说如果我们就此离开夕晖市,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,我不会再小鹏哥逼着去做恶事,而我们会很幸福地住在那。

我想,也许在海边的一间恰巧住得下两个人的屋子,里边会放着因为海风而受潮卷边变黄的书籍,墙上会挂着从沙滩上捡来的无数贝壳和干瘪的海星,或许只容得下一人的地方我们也能一同凑合,在长时间的街头流浪中,空间的狭小从来不是不能够妥协的条件。

我在说这些的时候他眼神又闪躲着,像是想从我面前就此躲掉一样,我只能把他的手腕再握得紧一点,问他到底怎么回事。晨一碗说,他们要把我送进戒断所,我怔了一会,原本那些关于逃走、理想生活的展望都变得有点荒唐,我也意识到,生活本身就是困苦的,而我们无论如何努力,都只是在溺亡之前做几下挣扎。

 

 

其实帮派又不是理政,从来大过天的道理是义。我想着小鹏哥,菜市场案板上的大黄花鱼,厨房里的豆腐鲫鱼汤,回到家的时候空无一人。几乎坏掉的推拉门上贴着纸条一张,我走近一看,写着:

“阿罗,我已经离开,我不应该依靠你,你也没有义务帮助我。如果我想要来找你,我会给你的电话发短信。晨一碗。”

我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小碗,他刚来的时候瘦得真的像很可怜的流浪猫一样,后来在我的出租屋里就知道笑一笑,也长胖了点,我晚上回家的时候总会看到桌上有晚饭,回来晚的时候上面会用保鲜膜盖住。

一碗最开始坚持睡在沙发里,蜷在单人沙发中缩手缩脚,后来被我要求着和我睡在一张床上,最开始我们盖同一张被子,但他睡觉时总爱蜷在一起,用被子掩住下半张脸,好像这样更有安全感。

我想,其实我们是不讲仁的,我的工作是用砍刀在街口把人砍死,收富豪的血汗钱再让它们都变成自己的血汗钱,小鹏哥那段时间靠着搞诈骗的资本拿到了酒吧一条街,喝了一顿酒之后他把ktv送给我,我住在ktv的楼上,把之前的出租屋退了。

房东是个靠买彩票发家的人,跟我说命运是一件活生生的事,真正想要赢过生活的人就不应当把一切当成死物,别人的运气也可以是你的运气。

我们一起趴在栏杆上抽烟,我说,你说得对,但也不完全对。我知道他是偷了朋友中奖的彩票才发了财,但我懒得点破,房东也不介意,问我退房之前要不要最后和邻里吃一顿饭。

他说,你屋里之前住的那个小朋友呢,做饭很好吃啊我记得,当时给大家熬了红豆汤。

我说,他走了,可能过段时间回来,你如果看到他,就告诉他我搬去酒吧街了。

房东点头,又抽烟,跟我说让我以后在街上看到他光顾帮忙说说好话打个折,我也点头,我看到对面建筑的墙体上爬满了爬山虎,像是我们的话密密地攀着墙往上爬。

 

后来小碗给我发短信,告诉我他开的店开张了,邀请我也去看。我看着短信,想不明白我对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身份。

我没有见到过他在离开我之后为了抢粉吸在街头被殴打的场景,对弗律师和他失而复得的姐姐蓉耀,以及他最后怎么进到戒断所的事,全部都一无所知。我再见到他的时候晨一碗的小餐馆门口正拉着开业大吉的横幅了。他从店里出来,看上去头发比从前短了点,轻轻地喊我:阿罗,你来啦。

简短地寒暄了一下,说到牛肉粉店,但我只字不提他吸粉以及和我的往事。晨一碗笑起来的时候很礼貌,静静地,淡淡地。我站在路边抽烟,他只是看着我,既不讨烟,也不阻止。

我问他,现在的生活是你所期望拥有的吗?

在这个安稳的时刻我再次想到那些关于逃离和自由的向往,我说,那个时候我想带你逃走,跑到一个美好的地方,然后生活下去。

阿碗微笑着摇了摇头,我皱眉,把烟放下,烟雾从上到下拉出了一条微微弯曲的线。我追问他是什么意思,语气有点急切,所以他只好转过来看着我,慢慢地说,哪有什么美好的地方呀?

小碗对我笑着,让我想说的千言万语都梗在喉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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